“比男人伟大”的卢森堡
2013-07-02 22: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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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百科

转载:鹰之歌——卢森堡八十年祭

政治·人性·美学》部分

作者:靳树鹏


阿伦特有一段比较卢森堡和列宁的话说,当革命对她像对列宁那样迫近和真实时,她除了马克思主义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信仰条款了。“列宁首先是一个行动者,他可以在任何事件中都参与政治;而罗莎,用她半开玩笑的自我评语来说,天生就是个‘书呆子’,假如不是世界状况冒犯了她的正义和自由感的话,她完全可以埋头于植物学、动物学、历史学、经济学和数学之中。”其实,即使对马克思,她也不是一味盲从的,她并不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一切问题的样板。正因为她不满于马克思在著名的《资本论》的解决图式,才写了《国民经济入门》和《资本积累论》。


卢森堡个人确实有过不少试图远离政治和革命的表示,比如致信约基希斯说:“俄国革命对于我,就像第五条腿对于狗一样,没有多大的意义。”可是,对于俄国革命,她不但关注到了,而且介入太深,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诸如《论俄国革命》等许多相关的论著那样。正义和自由感对于她是支配性的,致命的。在信中,她说:“我得不断地关心全人类的大事,使得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既关心人类,便无法摆脱政治的诱惑和制约,以致她不得不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对政治事务的关心,在卢森堡的著作中,可以说随处可见。她的私人通信,也记录了不少关于工人罢工,失业,冬小麦歉收,革命,党的会议,党纲的制订及人事变动等内容。但是,书信毕竟不同于政论,除了表现对应于公共性的立场、思想、观点之外,更多地体现了她个人的人格、品质、情感、趣味,精神世界中最基本、最深隐、最柔弱的部分,更人性化的部分。或者可以说,政治原则在书简中转换为一种道德原则,一种特有的气质。


卢森堡的内在气质,在《狱中书简》中展示得最为充分。她敬畏生命,从一只粪甲虫到一只蝴蝶,从一只土蜂到一只知更鸟,她都会留心地观察它们,倾听它们,像亲人和朋友一样亲近它们,为它们经受的惨剧而悲愤,而痛苦,一旦离去以至于黯然神伤。她那般感动于青山雀的问候般的啼声,每次听到那“戚戚勃”的活像孩子嬉笑的声音,就忍不住发笑,并且模仿它的叫声来回答它。她写道: 昨天我忽然从墙那边听见了这熟悉的问候声,可是声音全变了,只是很短促的接连三声“戚戚勃——戚戚勃——戚戚勃”,以后就寂然无声了。我的心不觉紧缩在一起。在这远远传来的一声短促的啼声中包涵着多少东西呵。它包涵着一只鸟儿的全部简短的历史。这就是青山雀对于初春求偶的黄金时代的一个回忆,那时候它成天歌唱,追求别的鸟儿的爱情;可是现在它必须成天飞翔,为 自己为家庭寻觅蚊虫,仅仅是一瞬间的回忆:“现在我没有时间——呵,的确,从前真美——春天快完了——戚戚勃——戚戚勃——戚戚勃!—— ”相信我吧,宋尼契嘉,这样一声情意绵绵的鸟叫会深深地感动我。


她曾经写到,在读地理书的时候,得知德国鸣禽减少的原因,在于日趋合理化的森林经济、园艺经济和农业学,使它们筑巢和觅食的一切天然条件被消灭,想到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小动物”竟因此默默无声地不断灭绝,不禁深感悲痛,差点要哭出声来。她还说到在监狱里遇到的“一件极端痛心的事”,就是看见驾车的水牛被兵士鞭打得血迹斑斑的情景。她悲悯地写道:……卸货的时候,这些动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经筋疲力尽了,其中那只淌血的,茫然朝前望着,它乌黑的嘴脸和柔顺的黑眼睛里流露出的一副神情,就好像是一个眼泪汪汪的孩子一样。那简直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的神情,这孩子被痛责了一顿,却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不知道如何才能逃脱这种痛楚和横暴……我站在它前面,那牲口望着我,我的眼泪不觉簌簌地落下来——这也是它的眼泪呵,就是一个人为他最亲爱的兄弟而悲痛,也不会比我无能为力地目睹这种默默的受难更为痛心了。那罗马尼亚的广阔肥美的绿色草原已经失落在远方,再也回不去了!……卢森堡表白说,她有一种感觉,就是她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一只什么鸟、什么兽,只不过赋有人的形体罢了。她致信宋娅说:“当我置身于像此地的这样一个小花园里,或者在田野里与土蜂、蓬草为伍,我内心倒觉得比在党代表大会上更自在些。对你,我可以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你不会认为这是对社会主义的背叛吧。你知道,我仍然希望将来能死在战斗岗位上,在巷战中或者在监狱里死去。可是,在心灵深处,我对我的山雀要比对那些‘ 同志们’更亲近些。”对于植物,她也一样怀着对小昆虫和雀鸟般的喜爱,说:“我研究植物,跟干其他事情一样,也是满腔热忱,全身心地投入。世界、党和工作,都悄然隐退。每日每夜,我的心中只翻卷着这么一个激情:去春天的原野漫游,采集成抱成捆的鲜花,然后回家整理、分类、鉴定,再夹到书页里去……”阳光、白云、湖光、山色,大自然的一切,都被她赋予了极其生动的人类情感,成为她的外化的生命。正如她所说:不管我到哪儿,只要我活着,天空、云彩和生命的美就会与我同在。


在书信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卢森堡那般倾情于艺术。从小说到诗,从歌剧到油画,从高尔斯华绥、萧伯纳到歌德,从伦勃朗到巴赫、贝多芬,她熟悉许多杰出的艺术家,熟悉他们作品中的许多出色的细节。她的眼前展现着一个浩瀚的艺术世界,她常常沉浸其中,内心充满愉悦。她写道:她曾因所有的剧场和音乐厅变成政治集会和抗议的场所,无法欣赏音乐而感到遗憾。她写道:她想重返纽伦堡,但原因不是去开会,而是想听朋友朗诵一卷默里克或者歌德。她写道:当她听完一支温柔的小曲时,心绪宁静,却随即想到自己曾经给予别人的冤屈,并为自己曾经拥有如此苛酷的思想感情而感到惭愧…… 卢森堡对美的欣赏,还及于女性的形体与仪态。很难想象,这样一位革命家会在书信中那么仔细地描绘她在狱中见到的一个年轻女囚的美貌,在“ 十八世纪法国展”上看到的汉密尔顿夫人画像和拉瓦利埃女公爵画像的不同类型的美。她甚至表示,一些遥远的事物,比如数万年以前的黏土片,中世纪风光,乃至“带有一点腐朽味道的真正的贵族文化”,都是她所喜爱的,迷恋的,对她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一个一刻也不离开现实斗争的人是如此地喜欢古典,一个投身于政治运动的人是如此地喜欢安静,一个坚强如钢、宁折不弯的人是如此地喜欢柔美,一个以激烈不妥协著称的人是如此地博爱、宽容!——这就是“嗜血的‘ 红色罗莎’”! 她坦然承担生活所给予她的一切:囚禁、各种伤害和痛苦,别离和思念,并且把这一切看成是美的、善的,开朗、沉着、勇敢,在任何情况下都感到幸福,惟是不放弃工作。在书信中,她不只一次说到她的人生哲学。她强调指出,认识历史的必然性对个人来说非常重要;但是,把对历史必然性的认识演绎为一种消极无为的哲学,又是她所反对的。她坚信人类的能力、意志和知识的作用,坚持自主意识,所以说,宁可从莱茵瀑布上跳下去,像坚果那样逐浪漂流,也不愿站在一旁摇头晃脑,看着瀑布奔泻而下。她要做一个和生活一同前进的人。


“比男人伟大” 革命不是想象。从某种意义上说,革命就是革命者。通过革命者的形象,我们可以目睹革命的面貌,它的全部构成。


说到卢森堡,仅仅阅读她的政论,哪怕是一度遭禁、以自由和民主作为革命的表达中心的《论俄国革命》,也还不是她的全部;只有结合她的《狱中书简》,她作为革命者的形象才是大致完整的。在她这里,不但具有明确的政治信念和道德原则,而且富于同情心,人性和丰饶的诗意。革命并不如某些自命为“自由主义学者”所描绘的那样只有恐怖,恰恰相反,革命是为了解除恐怖统治而进行的。


1907年的一天,卢森堡和朋友蔡特金在散步时忘记了时间,因此在赴倍倍尔的约会时迟到了。倍倍尔开始还担心她们失踪了,这时,卢森堡提议这样来写她们的墓志铭:这里躺着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最后两个男人(men)。


汉娜·阿伦特赞同此说:卢森堡身上的“男子气概”(manliness),在德国社会主义运动历史中是空前绝后的。如果用这个比方定义革命,应当承认,仅仅有男子气概可能是野蛮的,强制的,可怕的,所幸其中的参与者和领导者有如卢森堡似的女性。她在信中说:“我这个人太柔弱了,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柔弱。”正由于有了柔弱的人性做基础,有人类理解和人道主义做基础,革命风暴的力量才是可接受的。


法国诗人雨果有一首赞颂巴黎公社的女英雄、诗人米雪尔的诗,题目是《比男人伟大》。面对卢森堡这样的革命女性,除了这,我们还有什么更恰切的语言去形容她呢?——“比男人伟大!”当然,比男人伟大!




2013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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