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十年:赵姥姥和田姥爷
2015-05-22 13: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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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两年前搬走,我就见不到赵姥姥的另外一副面孔。


1.


赵姥姥是我们的对门邻居,跟我们面对面十年了。回想十年来我们的相处,仿佛是一出小剧,想来总是会心一笑。

赵姥姥是楼长,脸上总带着高深莫测的冷酷表情。在过去八年里,我几乎很少见到她露出笑容。不拘言笑这四个字,显然就是写给她这样的老太太的。对于这种表情,我也倒是能够理解。如果弄个天大的放大镜举国上下照一照,我们会发现很大一批年纪在七十岁往上的老人家,都是这副表情。

我妈妈在开会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我能理解,他们是从斗私批修的年月过来的。他们不太习惯自然而然地对人笑。但是,我们是邻居。

“这老太太一定非常不好打交道。”我想。不过,见面我也总得喊一声“赵阿姨”呀,孩子得喊一声“赵姥姥”呀!

每次,赵姥姥只是严肃地点点头,就好像是纪检的领导一样,背着手擦肩而过。赵姥姥在我心中是有威慑力的。她是楼长,说不定还是共产党员。说不定我这个自由知识分子还在她的监督之下。


2.


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赵姥姥会这样出现在我们家,初春的早上,天还很冷,她光着腿和脚,站在我们家客厅里给我们拍照。

那天是三八妇女节,女儿一早想起来,老师交代了要跟妈妈拍照合影带过去,合影上必须是她捧着一盆花献给我。问题是,我们家只有两口人。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当然不是找第三个人,找到了一个照相机。问题是,自从手机能拍照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摆弄照相机了,我搞不清楚按哪里能自拍。只好去敲对门。

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任意敲打对门的大门了。我估摸着,就算我敲得山响,赵姥姥也不会生气。因为我们已经亲如一家人了。

我们几乎每周都要给对方送点好吃的。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连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们开始互相送菜。一开始是生的。

“这个野菜,好吃。给你一把。”赵姥姥说。

“好地。”我接过来。心里感到纳闷。姥姥今天好阳光。

又过了几天,给了一把葱。再过几天,是两根黄瓜。

你来我得往呀。当我不能把黄瓜存两天再加一根送回去吧。我就送回去一盘鱿鱼或者一盘排骨。

给对方送东西吃成为我们的一大乐趣。我不再发愁买了多余的菜吃不完了。两口人的菜不太好做,做多了吃不完,做少了没法吃。自从有了这个节目,我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我知道做多了,反正可以送到对门去。

我们还从来没有拒绝过彼此的菜。如今,赵姥姥甚至会为了送两根葱来敲我的门。

她也不拒绝走进我的家门了。

那天早上,她是被我从被窝里敲出来的。连外衣都没穿,就急忙地给我们拍了照片。我生怕她就这么感冒了。上帝保佑,还好。


3.


物理学里有个概念叫“加速度”,有人说,人类的进化和发展正以加速度本向前。我觉得这纯粹是胡说八道。但是,站在我们跟对门赵姥姥一家的相处状态,我不能不承认,或许说得有道理。

前八年,我们的关系都只存留在彼此点个头的阶段。有时候,赵姥姥没带钥匙给关在门外,我见到了,邀请她进门来歇着。不!顽强地拒绝。如果我想托付给她事情,比如说我出门几天,请帮忙拿着我家钥匙进门浇花。不!顽强地拒绝。为什么呀?如果是我,就进门,就帮忙,就……反正,我觉得,邻居嘛。

自从我们两家开始彼此送菜,赵姥姥也愿意偶尔到我家小坐了。

有赵姥姥,就有姥爷。姥爷姓田。腿脚不好,可是跟赵姥姥相反,田老爷脸上总是笑呵呵的。虽然腿脚不好,田姥爷喜欢下楼到外边活动。他喜欢坐在楼道口,每一个进出的人,都必须跟他打招呼,他就像喜乐的门神一样,冲你点头笑笑。

田姥爷送菜的方式是这样的。有时候,包子还闷在锅里,就来敲门,“等下就拿个盘子过来哦!”进了他家门,他往往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面对着桌子上简单的菜肴,见我进来,就冲我招手:

“你来尝尝,尝尝,看这个你喜欢不?”那可能是一盘小咸菜,可能是一个馅饼。“这是亲戚给送过来的。河北的……。好吃吗?”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只要我一点头,他就会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好东西夹进你的碗里。

其实,每当那个时候,我的心里都会涌出一股暖流,就觉得这老人像是我家里的长辈。


4.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处”出来的。我现在也咂摸出来“处”这个字的味道了。我们的关系“解冻”伊始,我有一种通过了赵姥姥的政审的轻松愉悦感。随着这种愉悦感的累积,随着我们变得越来越亲热和随意,我有了更大的安全感。

比如说吧,女儿她爹给孩子买了辆漂亮的折叠自行车,放哪儿呢?车总是要用来骑的,可我不能总是从楼上搬到楼下,那也太考验我这不到90斤的小体格了。有一天我下定决心把它锁在楼外的电线杆下边。

其实我是很担心的。脑中幻想了各种局面。结局都是车被偷了。但是,我总得试试。第一天,车锁在那里,安全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中午我得以骑车去小区附近的小学接脚崴了的女儿。晚上,我把车扛到楼上。第二天早上,再扛下来,送走孩子,锁到阳光下。晚上扛回来。……终于懒得扛了,就算这么做能锻炼身体,我也不干了。

我决定就让它在外边过夜,看看是不是会丢掉。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把车座给拧了下来。小偷会偷一辆没有车座的自行车吗?不扎穿他的屁股!

第二天,车还在。那么,第三天,再看看?就这样,第四天,第五天。安然无恙。只是车圈上飘落了许多灰尘。因为起大风了。大风中,车倒在地上。我去骑的时候,刚好田姥爷和赵姥姥在旁边走过,说:

“别以为它倒了俺们没给你扶。”

我笑了,说:“那是。”

田姥爷继续说:“都扶了好几次了,它还倒。”

赵姥姥说:“我就说你扶它干嘛,让它躺着吧!”

我开心地笑着说:“说得对。”这话说完之后,我就再也不担心我的自行车是不是会丢了。就算是丢了,我也甘心。不论怎样,因为有你们的存在,我都觉得安全。这个我每天进进出出的这个院子,越来越让我有家的感觉了。

有时候想,老一代人的心里是不自觉地就会关照邻里的。他们受的教育是公家的教育,所以,邻居的财产也是他们应该照看的一份。他们这一代人远去之后,这种关照的精神是不是也会带走?

最后,我愿意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有个这样的结尾:我爱我的邻居赵姥姥和田姥爷。愿你们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201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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